菜市場的私密角落！內睡衣店傳授半世紀生意經

以下為原文：

水仙宮附近曾是佛頭港，清朝時是進口杉木的港口，所以周遭專做棺木、喪事用品的商家也很多。一九六○年代，這裡還有零星的木材行，也有化工行、診所等，是相當複合的商店區。現在則聚集了許多成衣攤販，也有賣蟑螂螞蟻藥、家用五金的流動攤位，像「楊阿錦內睡衣店」這樣固定營業了四十年的攤位，算是屈指可數了。

內睡衣店，市場裡私密的一角

近端午時節，菜市場內的熱度可以把人蒸出一桶汗，阿錦姨的先生坐在大電扇前午睡，阿錦姨則是蹲在一排內衣下方吃麵。她留著齊下巴的棕髮，長瀏海向右分邊，以小黑夾整齊地夾著，兩道柳葉眉是紋上去的，長過眼尾，深邃的眼皮上搽了一層薄薄的金屬色眼影，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年輕。

相較於周邊的成衣攤販大剌剌地占據市場通道兩側，楊阿錦內睡衣店安靜地座落在半開放式的攤位內，台面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內衣，看上去有點像是一勺勺的冰淇淋，牆上的空間當然也不能浪費，掛滿各種樣式和圖案的睡衣。

雖然店內也有販售男性內褲、睡衣，但這個空間還是屬於女性的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店內碰到要幫媽媽、婆婆、爸爸、公公、先生買睡衣的婦女。這種私密又細瑣的事情，大部分還是落到家中女性身上。

阿錦姨誕生那年，約是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時候，少女時期的她在阿姨的百貨店打工，後來又在蜜絲佛陀專賣店當店員。我可以想像年輕的她，穿著崔姬款式迷你洋裝的模樣。愛美的阿錦姨一直很喜歡那份工作，是她稱之「我做小姐的時候」的一段快樂時光。

阿錦姨婚後逢台灣輕工業成熟期，她和她先生經營了小型的成衣工廠。或許是夫妻檔太推誠待物，他們被許多合作夥伴賴帳，周轉下為了銷掉工廠的存貨，兩人開始上街擺攤。那時他們連摩托車都沒有，所以要帶著大包、小包的成衣，坐公車到台南市各地的夜市。

菜市場-內睡衣店-台南

（水仙宮市場的楊阿錦內睡衣。圖片來源：林致維（1/2藝術蝦）繪）

說是夜市，不如台語說的「商展」比較貼切，十幾個流動攤商，固定在某個時間、某個地點聚集在一起吸引人潮。叫賣之外，還要躲避警察開單。

工廠歇業後，阿錦姨向認識的廠商批貨，持續著擺地攤的生活。她懷著小女兒時，家裡終於有了第一部摩托車，腳踏墊上站著兒子，先生騎著車，她挺著孕肚坐在後座，一家人穿梭在夜市之間，阿錦姨的大肚頂著先生的背，左右手各拿著一大袋成衣，小心翼翼地維持身體平衡。

到了夜市以後，她一腳跨下摩托車坐墊，開始和先生一起叫賣。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，她腳下那條路燈照亮的馬路彷彿一條滾著紙鈔的河流。

「現代人的消費力跟以前比，真的差多了。以前擺攤的時候，台灣經濟很好，一件一千多元的睡衣，只要料子夠好，一個晚上還是可以賣出十幾件。現在的客人聽到一件睡衣一千元，根本買不下手。」她感嘆。

四十年前，阿錦姨租下水仙宮的店面，一家人的生活比較穩定了，憑著與廠商多年的合作關係，生意經營也還算順遂。買內睡衣的客人大多是女性，阿錦理所當然成為店內的門面，先生則成為幕後的推手，每天載她上下班，幫忙運送貨品和整理貨架。

阿錦姨在水仙宮開業時，上菜市場消費的民眾還是實用取向，尤其是穿在外衣下的貼身物，只要價格夠便宜，連工廠車破的內衣內褲也有人買。剛開業時店內販售的都是台灣製的內睡衣，像是YG天鵝內衣、宜而爽、一王美、大全美、仙嬿、鐵漢。這些陪伴台灣人長大的品牌，都可以在阿錦姨的店裡買到。

兒女都已經事業有成，阿錦姨現在做生意已經沒有生計的壓力，只是喜歡經濟自主獨立的感覺。我很喜歡阿錦姨談論生意經時自信的神情，讓我對那個世代的女性充滿更多敬意。

多年來，阿錦姨不變的行程就是到工廠或盤商看樣品。做生意已經超過半世紀的她對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，能進到店裡的商品，都已經先篩選了一輪。比起要怎麼用貼身衣物形塑出完美的體態，相較下，阿錦姨銷售時更專注於產品的細節、舒適度，以及內衣是否適合穿著者的身形，之中有不少我覺得年輕人也會喜歡的商品。

在市場開店那麼久了，阿錦姨擁有許多熟客，很多客人來採購時是從家中小孩穿的內褲到老人穿的睡衣一次購齊，其中當然也有許多故事。

一位穿綠色絲質洋裝的客人來店中找給婆婆穿的睡褲，那類的睡褲使用涼布縫製而成，布面皺皺的，印有歐式花卉的圖案，大約是八分褲的長度。這位客人告訴我們，她的婆婆已經九十五歲，某個時間點開始拒買、拒穿新衣服，靜靜地等待死亡。我心想，或許那也是一種不錯的狀態。

阿錦姨在水仙宮日復一日開店，她說以前的事幾乎都要忘光了，彷彿那些不值得一提，似乎也未曾想過自己是打造台灣經濟奇蹟的一分子。我則認為美麗與堅強不應該是女性二擇一的命題，很想告訴阿錦姨，她是很了不起的女性。

楊阿錦內睡衣店
營業時間：週二至週日09:00-12:30
地址：台南市中西區普濟街38號

（本文節錄自《菜市．台南》，由遠流出版授權樂活島轉載，圖文經編輯並增訂標題。）

樂活島